KAMI IS HERE.

少校　其一

　　『晚上好，神。』一發動引擎，清亮的少年嗓音便透過心電感應傳來。

　　『晚上好啊，少校。旅途如何？』

　　他是少校，橘白的光陽GP125碟煞版，是我於月餘前購入的機車。依稀記得當時第一次發動他的時候，他以那清亮的嗓音向我打招呼，著實嚇了我一大跳。

　　『初次見面，您好。我是GP125。』

　　「哦，忘記告訴妳了，那是這次出廠的車子多加裝上去的類似人工智能的設備。」車行老闆發現了我的愕然，不禁失笑道「基本上車子與妳對話的時候，車主以外的人是聽不見的，當然，也可以隨妳的喜好轉換成擴音模式，讓大家都聽見它的聲音。」

　　科技已經進步到這種程度了嗎？我啞然無語。沒想到「它」居然聽到了我的心聲，用它那清亮卻略顯平板的語調回應：『是的，14年後新出廠的車幾乎都配上自動機踏車人工智能了。』

　　我鬆開把手，總覺得心聲被窺視的感覺不太舒服。還是被一台「雄性」機車窺視，感覺彆扭的不得了。

　　這一次，「它」並沒有就我的心聲做出回答，是因為被我嫌棄的緣故嗎？

　　「妳的手若沒有雙持握把的話，它就聽不到妳的聲音了。」看到我的動作，車行老闆接著補充道。

　　這詭異的設備到底還有什麼隱藏的操作方式，就不能一次說完嗎？我無奈地半瞇起雙眼。

　　我又將雙手放回握把上，試著再度與之「對話」

　　『所以，你該不會還附贈什麼自動駕駛、還是什麼打開推進器之類的必殺技吧？』

　　『您未免把我想得太萬能了。』透過心電感應，我能感受到「它」言語中的笑意『額外的擴充功能，若您另外購買一些零組件來改造我，應當也是可以做得到的。否則，我就只有在發動的狀態下與您對話的這項功能而已。』

　　『不…無論怎樣，可以跟人類對話的機車，絕對不是用「而已」兩個字可以概括的吧…』

　　『自動機踏車人工智能算是高端人工智能的前哨站，開發團隊的目標是想將這種技術引進至所有電子設備中，提高人類工作的效能。像我這類被安裝到機車裡頭的系統算是測試品。』

　　『居然放在機車而不是電腦裡頭嗎…開發團隊的想法真是令人匪夷所思…』

　　『iOS系統中的Siri也是人工智能的應用之一。』

　　『那種常常答非所問的傢伙跟你完全不是同個等級上的東西吧！』

　　『是的，畢竟在科技方面落後了六年，不過近年來在功能上也有飛躍性的成長。』

　　「那麼，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，車子就可以騎走了。說明書放在妳的車廂裡頭，如果有疑問在可以參考裡頭的資料。當然，直接「問」車子也可以啦。」似乎是看著我和機車「聊」的有些忘我，車行老闆不禁出聲提醒。

　　我放開握把，調整好安全帽，轉過頭來向車行老闆道謝，接著緩緩將「它」駛出車行。

　　『總而言之請多多指教了，呃……就叫你「少校」吧？』正想著該怎麼稱呼「它」的時候，腦袋裡忽然飛出「少校」一詞，便順水推舟地拿來使用了。

　　『也請您多多指教。』

　　『唉…所以說敬語什麼的就請省略吧。大家都叫我神神，你就這樣叫吧。』

　　『請多指教，神。』

　　在高雄將少校「訓」至公定的三百公里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。九月，又是嶄新學期的開始。提早了兩天將少校從高雄託運至台北，自己則是在預定的時間搭車北上、取車。

　　今日，是我和少校在台北街頭奔馳的第一天。

　　『台北市的自動機踏車人工智能感覺起來都不太友善。』在市民大道待轉的時候，少校的聲音透過心電感應傳來。

　　『怎麼說？』

　　在這一個月的相處當中，我赫然發覺少校的智能實在是遠遠超出我的想像。他就像真正的人類一樣，擁有自己的好惡和想法。常常會在等紅燈的時候自顧自地評論起「別人」，但由於我聽不見其他人工智能的聲音，所以少校私底下與其他人工智能的交流是什麼樣子，我全然不曉得。

　　『他們的字裡行間都是一副鄙視外地人的樣子。難道台北市的人類也是一樣的狀況嗎？』

　　『噯？怎麼會，人的問題啦，別想太多，也是有很友善的人存在的。』我用右手食指關節敲了敲儀表板，試圖安慰他。

　　『是嗎…』

　　綠燈了，我催動油門前進。

　　突然覺得這樣不適應環境的少校滿可愛的，就跟四年前初來乍到的我一樣，腦中充滿對所謂「天龍人」本能的恐懼。不過在實際相處之後發現並非如此，充其量就只是價值觀的不同罷了，個性大而化之如我，一點兒也不介意。

　　『我們現在停在中正紀念堂旁邊。』我向少校解說道。

　　這一個月的測試下來我發現少校是不存在所謂「視覺」的，不過他可以透過與其他人工智能體之間的電波交流來感應「空間」這個概念。既使是沒有安裝人工智能的交通工具，他仍是可以感應到，只是不能與之對話而已。

　　『台北市的路況相對高雄市差上很多。』

　　『是啊，車流量、路寬跟路的平整程度而言都有一段差距，不熟路況的人在台北騎車要格外小心翼翼才行。』

　　『妳以前在台北市騎過機車嗎？』

　　『嘛、兩隻手就可以算出來的次數吧。』

　　一不小心就被少校的問句帶起了不好的回憶。原本在家鄉高雄時就愛騎機車代步的我，在來台北的初期其實也是躍躍欲試。無奈沒有自己的機車，偶然幾次可以騎車的機會，後座都載著機車的主人，一個土生土長，在台北的車齡超過五年以上的人。

　　一下子叫我靠左、一下子叫我超車，有時又碎念著指導我何時該煞車、何時該放油門。搞得本來就不熟路況的我更是神經緊繃，一兩次下來，我便索性不再騎對方的車了。既然對方不放心，那便隨他去吧。

　　『司機和後座乘客的心情是迴然不同的。』少校的聲音再次傳來。

　　『是啊，當了四年乘客，台北的大路也沒記上幾條，這兩年就要勞煩你多多陪我出去轉轉囉。』

　　『當然，這是我的責任。』

　　『有機會再介紹幾個夥伴給你認識。』

　　『原台北市的自動機踏車人工智能嗎？』少校問道，猜想他是有些排斥與台北出身的人工智能接觸的樣子。

　　『別這樣。』再度用指關節敲了敲儀表板，這是我這一個月下來不自覺養成的習慣動作『車主都是好相處的人，車子應該也都是好相處的車的。』

　　『希望如此……不少車子開始催動油門了，綠燈了吧？』

　　『嗯，走吧。』

　　雖然少校每次透過心電感應傳來的語調都是一貫的平板無奇，但也許是因為他那青少年（約莫中二生年紀）似的嗓音的緣故，還是會讓我有種與年幼者對話的感覺，拿出我僅存無幾的耐心和母愛光輝。

　　根據少校的說法，無論是何種廠商出廠的自動機踏車人工智慧的原始格式都是統一的，爾後才會因使用者的使用程度和方式而發展出其獨特性。唯「聲音」項目，是在使用者第一次觸發系統的時候隨機亂數決定，而又由於自動機踏車人工智慧的「聲音」資料庫數據龐大，所以每個「聲音」都是獨一無二的，就跟人類的一樣。

　　初期不免聯想，系統配給我中二生聲音的少校，是在諷刺我不成？

　　又是一個紅燈，已經快接近目的地了，我決定拐進汀洲路買杯手搖飲料，順道解決晚餐。

　　『神，妳喜歡台北市嗎？』

　　『嘛…怎麼說，不喜歡、但是不討厭。雖然便利繁榮，但怎麼樣都比不起自己的故鄉好，不是嗎？』

　　『我也不喜歡。』

　　『喂、喂…我說你啊。』我失笑道『再怎麼說你都才到這兒不到半小時吧，給點機會好嗎？』

　　『我不會試著喜歡上這裡，但我會試著習慣。』

　　『……』

　　我無語，早已見識過少校的固執，不過他這一番話倒是激起我思考。

　　「試著喜歡」跟「試著習慣」的差別。一個主動、一個被動，不僅是人之於新環境的關係適用於這套邏輯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也是如此？

　　自省了一下，雖然一直以來對於台北這個地方，都是處於「試著習慣」的我沒資格這麼央求，但我還是這麼對少校說：

　　『偶爾也試著喜歡看看吧，只有喜歡上了，才對覺得對方的回饋打動內心不是嗎？否則，怎麼樣都會覺得少了什麼的，嗯？』

　　『既使沒有真正的「心」，也能感受到其中差異嗎？』

　　『嘛、肯定會的吧！』

　　最後，回應了少校的問題，我熄了火、停在飲料店前。

　　對我而言「習慣」的路還很長，而「喜歡」的路，至今仍未找到。不過有少校陪伴的新開始，也許能有什麼進展也說不定。

　　我是這麼期望的。

　　一起加油吧，少校。

　　少校　其一　完